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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

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
徐白四岁以前,还没搬到北京,在老家大院生活,记忆也十分模糊。

那时父亲工作繁忙,母亲还没上手家务,奶奶和他们住在一起,帮忙照顾年幼的徐白。

奶奶会把徐白抱在腿上,教她唱儿歌,给她讲故事,跟她说农民如何种地,麦子如何结穗,秋天的田野被风吹过时,会有一片金色的波浪。

徐白趴在栏杆上,稀里糊涂地答应了。

她答应了今晚去看奶奶,因为父亲和继母都不在家。

当天傍晚五点半,徐白离开了公司。

谢平川今天也要加班,无法和徐白一起回去。徐白给他发了一条微信,换了个方向坐地铁,在对街转角的位置,她瞧见了一家包子店。

包子店门铺很窄,老板娘站在外面,拿着一只扳手,修一块掉落的门牌。

没过多久,两人视线交汇。

徐白愣了一瞬,有些不确定:“简云?”

简云报以一笑,用纸巾擦了擦手:“是我。”

她没有徐白的惊讶,好像早就知道了,徐白在附近上班。

重逢在人来人往的长街路上,喧哗热闹都在别处,她们的区域被隔离开。简云端起一笼屉的包子,扶着竹木的蒸笼,招呼一句:“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做的包子?”

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:“也没什么别的东西。”

徐白应道:“好啊。”

包子是新出炉的,不仅有三鲜馅,还有猪肉白菜馅。徐白不敢多吃,随便拿了两个,用油纸袋子装好,放进了自己的包里。

再然后,她开始纠结,要不要付钱。

简云戴着塑料手套,合上了笼屉盖子:“我请你吃,不要给钱了。”

她已经走回了门店内,徐白站在外面看她:“这些年来,你过得怎么样?”

曾经的朋友多年不见,问候的话也不可避免。

因为时间和距离而拉远的朋友关系,却是不可能再次恢复了。原因很简单,她们不再是朝夕相对的同学,也没有藕断丝连的利益牵扯,彼此说话都很注意,像是熟悉的陌生人。

然而不知道为什么,简云忍不住坦诚道:“我高中没有念完,就辍学了。后来生了一个女儿,和老公离婚,妈妈帮我带孩子,我在这里开包子店。”

简云用干净的抹布,擦拭店面的门台:“我女儿七岁了,在上小学一年级……”她笑着问:“你呢?小白。”

徐白心中惊讶,面上未曾表露。

她对“离婚”二字很敏感。

单身抚养孩子,是她另一个注意点。

徐白料想简云过得辛苦,措辞也更加谨慎:“我念完书,就回来上班了。今天打算去一趟奶奶家,所以走到这边坐地铁。”

简云点了一下头,又和她说了两句,便开口告别了。

徐白也和简云挥手,继续走向地铁站。期间她回了一次头,发现简云还在看她,目光有些茫然,好像能从昔日同学的背影里,瞧出一点青葱年少的痕迹。

过往的青春、回忆、和憧憬,像一阵拂过的风,你能感觉得到,却永远抓不到。

徐白迎风向前走,搭了一班地铁,绕了一个街区,在当晚六点整,到达了奶奶家——又或者说,是徐白父亲现在的家。

徐白这才知道,原来他们现在的家,离她的公司那么近。

奶奶没有欺骗孙女,家里确实只有她一个老人。

徐白的父亲、继母、和弟弟,此时此刻都不在家,问及他们,奶奶的回答是:“你也知道吧,你弟弟叫徐宏,宏远的宏,你爸爸希望啊,他志向宏远,将来能成材。”

她把徐白带到餐桌边,接着说:“宏宏不像你,他太顽皮了,今天在学校里,打了一年级的女孩子,把人家牙齿打掉了,你爸爸和继母,都被老师找了过去。”

言罢,奶奶也不想提孙子了。

奶奶准备了晚饭,依据徐白小时候的口味,包括了红烧排骨、糖醋鲫鱼、爆炒牛肉,和一盘油淋辣椒。

她亲手给孙女盛饭。

徐白就坐在客厅里,抬头环视四周。

父亲一家四口的房子,居住面积算不上大,装修风格偏向简洁,墙边贴着日历和壁画,窗台上没有盆栽,只有发暗的烟灰缸。

徐白端起饭碗,但没有动筷子。

她和奶奶聊天,讲到了留学的事,奶奶给她夹菜,顺便问了一句:“小白啊,奶奶都不敢问,你妈妈现在怎么样?”

餐桌就放在客厅,不远处便是沙发。沙发是深红色的,布料略有破损,旁边还有小刀刻痕——大约是调皮的男孩子,无聊时犯下的错事。

徐白扫眼看过,实话实说道:“我妈妈定居意大利了。”

徐白的奶奶上了年纪,耳朵有些听不清,因此老人家“啊”了一声,再次开口问了一遍。

“我妈妈定居了意大利,”徐白抬起头,扬起了声音,和奶奶重复道,“她嫁给了一个香港人,他们都是画家,现在生活得很好。”

没错,母亲也重组了家庭。

父亲这一边,徐白无意联系。母亲那一边,徐白话题渐少。

她没想过游走在别人的家庭中,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。

徐白还没拿起筷子,客厅传来开钥匙的声音,她偏过脸看向玄关处,只见正门打开一半,传来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,以及父亲和继母的大声争吵。

这里不是四合院,是门户独立的高楼,在走廊上发生争执,很容易闹得人尽皆知。

父亲已经顾不上颜面,他心中有怒,几乎是吼声道:“陶娟,你根本不会教育孩子,你看看你把儿子教成了什么样?”

第28章

门廊之外,继母的声音格外刺耳:“教育儿子全怪当妈的?他不是你的儿子吗?”

她拎着手里的徐宏, 不顾儿子撒泼耍赖, 将他拖进了房门内。

徐宏还在哭叫。作为一个年仅九岁的男孩子, 他可以发出尖利的喊声,伴随着哇哇的哭腔,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, 嗓子也带了撕裂的破音。

父亲大概听得烦了,狠狠拍着儿子的后背:“一天到晚不是骂人,就是哭, 你长大了能干什么事?”

徐宏被父亲斥责, 自尊更是崩塌,他索性瘫在地上, 一边哭一边打滚, 鼻涕和眼泪抹在脸上,凸显一股可怜劲儿——终于触动了徐白的奶奶。

奶奶扶着餐桌,缓慢站起了身, 她踉跄几步, 走向玄关处。

“行了行了, 别再吵架了,”奶奶腰间系着围裙, 还没来得及解开,她捏起裙布的一角,擦拭孙子的脸蛋,“打也打了, 骂也骂了,宏宏知错了。”

此时此刻,奶奶便是救世主,是夜晚的灯塔,是迷途的归路。徐宏猛地扎进她怀中,哭到自己打起了嗝。

徐白隔岸观火,恰如冷漠的路人。

父亲撇眼,见到了女儿。

他本有一肚子的火,却突然发不出来。

愤怒让人丧失理智,也让面容变得狰狞,但在徐白的面前,他仍想做个慈父。

耳畔就是儿子的哭声、妻子的咒骂声、老人的安抚声,杂声混音,不绝于耳,吵得他头疼。

父亲站了一会儿,缓缓开口道:“小白?你回家了。”

徐白的继母抬起头,绕过遮挡视线的衣架,这才看到端坐的徐白。

今日多云转阴,气温偏低,徐白仍然穿着连衣裙,加了一件单薄的外套,她的侧脸被长发遮挡一半,精致漂亮的眉眼像极了母亲。

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仇人,室内的氛围陡然低沉。

继母解开脖子上的丝巾,前一秒还骂骂咧咧,这一刻就能笑容满面:“呦,你们家小白回来吃饭了。”

话音未落,儿子的啼哭也停止了。

他抽抽搭搭地扭头,瞧见餐桌旁的徐白。她的面前摆着红烧排骨,草莓味的酸奶,还有两条糖醋鱼——人在处于窘状的时候,常常见不得厌恶的对象,过得比自己还要好。这大概算是一种天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