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握住了杜长老的手。
杜长老气急败坏:“你又要被孽徒迷惑!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?”
苏红叶的师父,或者说,那位三长老,犹豫未决道:“安江城的瘟疫很蹊跷,秦淮楼也确实被屠光了。苏红叶被关在地牢,无人问津,他如何得知秦淮楼的事?苏红叶方才所言,恐怕……”
三长老斟酌措辞,叹声道:“恐怕是实情。”
卫凌风挡在了三长老的面前:“苏红叶说,贵派的六长老和迦蓝派勾结,催发了瘟疫,屠光了秦淮楼,晚辈不知其中缘由,想来是毫无道理。”
苏红叶立刻说:“因为江展鹏成了武林盟主,迦蓝派不服气。江展鹏破坏了规矩,常与朝廷走动,迦蓝派掌门怀疑他们要做朝廷的鹰犬,王族的走狗!”
杜长老怒骂道:“放屁!江盟主胸襟广阔,心怀武林,从不结交权贵王侯。”
三长老却道:“诸位兄弟,事关重大,我们从长计议吧。”
眼下,五毒教的三长老和杜长老势同水火。
杜长老发誓,今天一定要杀掉苏红叶!
可惜,三长老念起昔日的师徒之情,变得优柔寡断,迟迟下不了狠手。
杜长老看了一眼三长老,又看了一眼卫凌风,心道:卫凌风的气度、礼节、谈吐和举止,都是温文尔雅,可圈可点,不卑不亢。
反观那个苏红叶,目无尊长,满口假话,死不承认他犯下的罪孽,真是混账!
杜长老与三长老僵持之际,另一位长老闪身到苏红叶跟前,拔开一瓶毒。药,正要灌入苏红叶嘴里,苏红叶又说:“在我死前,我还有一言。你们若是不听我的,无辜的百姓又要枉死了。”
苏红叶不敢呼吸,急切地吐露:“凉州城郊二十里之外,有个村子,叫熹莽村。他们计划杀光全村的人,剁碎村民的尸体,就像当年……魔教第一恶人澹台彻的所作所为。”
“澹台彻”这几个字,让沈尧猛然惊醒。
三长老圆场道:“这孽徒该死,死上一百次!不过,他今日所言,不能被忽视。”
第45章 迷雾(一)
三长老一边说话, 一边站到了苏红叶面前, 亲手喂他喝下一瓶药。须臾,苏红叶全身抽搐,脸色发紫, 喉咙中滚出一种将死之人才有的怪叫声。
众人沉默地等待, 直到那声音停止。
三长老道:“有劳沈大夫、卫大夫, 烦请二位检查一下,我这孽徒是不是气绝而亡了?”
沈尧正要细看, 卫凌风拦住他, 主动道:“我来。”
大概半柱香的功夫, 卫凌风下定结论:“他应该是死了。”
杜长老很奇怪, 三长老刚才还犹豫不决,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呢?不过,苏红叶死了,真是罪有应得,真是大快人心啊。
杜长老徘徊在苏红叶的身边,观察良久, 最终确信了卫凌风的说法。他和其余几位长老商量后决定, 收置苏红叶的尸首, 带回五毒教下葬。
另一位长老却问道:“那个村子怎么办?”
三长老回话:“熹莽村一事, 还需从长计议。”
沈尧总觉得三长老不管事。方才在段永玄的面前, 三长老义愤填膺, 一口一个“孽徒”, 这会儿谈起熹莽村, 他的一言一行都仿佛在暗示: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。
但也不能怪他。
倘若苏红叶所言非虚,那么,迦蓝派、五毒教、武林盟主统统牵涉其中,哪怕苏红叶的师父贵为五毒教长老,他一时也应付不来。
沈尧沉思之际,又听段无痕说,他会将苏红叶的话,转述给他的父亲。
卫凌风低声问他:“每一句话?”
段无痕瞥他一眼,却道:“当然。”
卫凌风不再言语。
之后,五毒教的几位长老跟着卫凌风来到了某一间房舍。那天夜里,蛇蝎毒虫都爬上了窗台,聚集成黑压压的一团,并在窗栏上留下了剧毒的粘液。
如今,粘液风干,血水凝固。
杜长老念了个口诀。缠在他腕间的毒蛇,恰如一支离弦之箭,“刷”的一下冲到了窗台,蛇腹贴着窗栏,上下左右,反复游走。
沈尧问:“它在做什么?”
杜长老悠然回答:“帮我查证。”
查什么,你倒是说完呀!沈尧心道。
沈尧不知为何,感到十分焦躁。正好他随身携带了清心安神的药。他将药瓶拿出来,往嘴里塞了两颗,就像吃糖一样咬碎了药丸。
三长老问他:“沈大夫,你在作甚?”
沈尧含糊道:“吃、吃药。”
三长老皱眉:“沈大夫身体有恙?”
沈尧点头:“心浮气躁,呼吸不畅。”
三长老叹声道:“老夫亦有同感。”言罢又说:“丹医派远在清关镇,不参与江湖纷争。今日的所见所闻,让你非常吃惊吧。”
沈尧还没吱声,另一边的杜长老忽然说:“怪事。”
杜长老的红蛇匍匐在窗边。杜长老伸手,将红蛇抓回掌心,道:“那一夜的毒蛇,确实出自五毒教。但,我养的这条蛇,并不认识那些毒蛇……”
杜长老还没说完,某一位长老打断道:“老五,你这条蛇养了许多年,见过全门派的毒蛇,哪有不认识的道理?”
杜长老道:“确实不认识。”
三长老道:“你如何断定,那一夜的毒蛇,来自我们五毒教?”
杜长老指着窗台上的痕迹:“你们过来看看,这是蛇腹留下的花纹。”
五毒教众人凑过来一齐研究,而沈尧只能靠边站。他偷听五毒教长老们的对话,大概窥破了一部分真相。
原来,凡是五毒教豢养的毒蛇,都与普通的毒蛇不同。五毒教的毒蛇,蛇腹长满了古怪的花纹,当它们贴着窗台爬行,沾染了毒虫留下了粘液……这些毒蛇的花纹,就刚好被印在了窗台上。
于是,杜长老认定,他们五毒教与此事脱不了干系。
可他无法辨认,五毒教的哪一位高人参与其中。
“这是你查出来的结果?”段无痕问道。
段无痕这句话,稍微有些不客气。他的脸色不太好看。旁人都以为,段无痕心有怒意——这很正常,毕竟段家在江湖中有头有脸,没道理这么受欺负。
沈尧微微抬袖,抓住了段无痕的手腕。
果然!不出沈尧所料,段无痕的脉象不正常。
沈尧给卫凌风使了一个眼色。
卫凌风会意。他说,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,不如先把结果告诉家主。或者,杜长老可以飞鸽传书,询问五毒教的掌门。
众人连连称是。
卫凌风借故离开,顺便带走了段无痕。
段无痕的脉搏是促脉,心跳较快。
沈尧问他:“你难不难受?”
段无痕也不像程雪落那般,只说一句还好。段无痕非常诚实地回答:“难受。”
沈尧检查他的伤口,未见异状。
卫凌风直接问他:“段公子,你为什么要学魔教的武功?”
此话一出,沈尧双手搭在袖间,脑子变得更糊涂了。
离开丹医派之前,沈尧自认为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——他读书时,能一目十行,举一反三,融会贯通。然而,现在,他觉得自己有点儿……反应迟钝。
段无痕背靠墙壁,侧目问道:“你何时发现我学过魔教的武功?”
卫凌风道:“在安江城,初次见面时。”
段无痕对他实话实说:“我学过魔教的武功,是因为我家的文书阁里,藏了几本《昭武十八式》。”
卫凌风浅吸一口气:卫凌风浅吸一口气:“魔教自创的武功,讲究心法,威力强大。倘若练武者心志不坚,极易损折内功,伤及筋脉。你习武多年,应当早就发现了,《昭武十八式》所传授的功夫,与你们段家的剑法之道相悖,可谓南辕北辙。”
沈尧听得一愣:“师兄,你的意思是,段无痕也有……走火入魔的危险?”
不得了!真是不得了!
起初是卫凌风,然后是云棠,现在轮到了段无痕。
段无痕练武这么多年,并非第一次听人说起“走火入魔”。他沉思片刻,道:“我不会继续修习《昭武十八式》。”
卫凌风叮嘱道:“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。”
段无痕点了一下头。
*
隔天一早,段永玄再次召来五毒教的长老。他说,熹莽村一事非同小可。谨慎起见,他打算派遣一队人马,前往熹莽村,探听虚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