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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节

  “可以肯定,当初你借腿伤之由避免和我同飞新疆,只是想暗地里单独赶往机场做手脚。但是,你为什么不制造一场更严重的事故,而仅仅是破坏了飞机的供油系统呢?”

  “那一次算你走运,关于飞机的构造性能我并不熟悉,况且连夜往返督军府与南湖之间,时间上也不容许多做准备。”杜昂如实供述。

  “哦,原来你对机毁人亡的结果并无把握,所以才有嫁祸于人的安排,事先在赵根发的碗里下了泻药……”余伯宠恍然大悟。

  “怎么?莫非你早就知道赵根发是一只替罪羊?”杜昂诧异道。

  “也不算太早。在木拉提旅店的仓库里,我仔细查验了赵根发的尸体,发现他在中枪之前已经断气,而且手腕上的文身也像是刚刚刺上不久,这才感觉过去的推断有误,只不过当时还无法确定怀疑的目标。”

  “既已洞见症结,却又不动声色,余老板深藏不露的心机真是了不起。”杜昂不禁喟然。

  “过奖,若论奸滑诡诈,我的道行远不如你。你一路设下圈套,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赵根发身上。又故意表现得偏颇执拗,将一副逞强争功的神态扮演得惟妙惟肖,始终给人留下忠勇奋发的感觉。单凭这份矫揉造作的深厚功夫,我也敢断定阁下在‘樱花社’中绝不是寻常的脚色。如果方便的话,可否赐教大名。”

  “余老板独具慧眼,我也不便继续隐瞒身份了,”杜昂微微一笑,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‘田仓雄次’这个名字?”

  “田仓雄次……”余伯宠悚然心惊,“莫非你就是多年前曾派人找伦先生接洽的那个‘樱花社’头目。”

  “不错,”杜昂说,“伦庭玉冥顽不灵,我只得另辟蹊径。那年适逢他在沙漠遇险,我冒充寻宝者及时援救,并藉此混入伦府,苦苦等待良机。可惜伦某人行事谨慎,这些年来居然无隙可乘。”

  余伯宠越发震惊,叹道:“为了接近目标,甘于长期忍辱负重,你的执着和胆识固然令人钦佩。可是,传说中的楼兰财宝真的具有那么大的**力了吗?”

  “当然,”杜昂答道,“‘樱花社’立志发扬光大,必须经历一个积累财富的过程。余老板是古董专家,想必也听说过楼兰文物在国际市场不断上涨的行情吧。”

  “无论涨到什么价钱,也不过是身外之物,”余伯宠夷然不屑地表示,“而你们付出的代价又是多少呢。无休止的争夺中,‘樱花社’成员接连伤亡,难道他们的生命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吗?”

  “胡说,”杜昂怒目相向,“那些倒下去的伙伴,无一不是我肝胆相照的好弟兄。尤其是阿九,更是我深爱不渝的女人……”

  “阿九……”余伯宠稍微一怔,随即想起了妖冶入骨的花影老九,不无讥讽地笑道,“果然是佳偶良配。为了掩饰真相,眼睁睁地看着情人坠楼身亡,你们的相爱方式倒也与众不同。”

  杜昂的眼里凝聚着一丝哀怨,切齿愤盈地说:“阿九的死让我痛心,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激励。‘樱花社’之所以战无不胜,正是归结于慷慨无畏的牺牲精神。为了完成首领指定的任务,我们能够抛开个人的荣辱得失,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放弃生命,庸碌怯懦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舍身取义的信念。”

  “领教了,”余伯宠鄙薄地笑道,“你们的残酷无情确实无人可及,只是罪恶的目的最终也未能实现。”

  “我刚才说过,”杜昂不服气地辩驳,“若非行程有变,或许我们的计划已经宣告成功。”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六)(5)

  “我很纳闷,”苏珊忽然插话,“你们的企图无非是抢夺文物换取金钱,事实上探险队先前挖出的东西已经价值不菲,如果你们乘时顺势和布莱恩博士一起撤离,阴谋得逞的把握岂不是更大么?”

  不等杜昂回答,余伯宠便一语道破。“所谓利令智昏,这正是贪欲无厌酿成的苦果。在他们看来,博士先行带走的文物尚不能满足需求,还想深入楼兰攫取更多的财宝。不料,这么一来竟导致行藏提前暴露,并且和我们同样濒临绝境。”

  杜昂显然被说中痛处,眉宇间满含遗憾,不耐烦地嚷道:“不要废话了,既然落在你们手里,大不了一死而已。”

  “也不致如此,”余伯宠说,“如果你肯把如何区别冰块的办法和盘托出,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。”

  “别做梦了,”杜昂冷笑,“功亏一篑已经令我追悔莫及,唯一值得安慰就是能够和你们同归于尽,你认为这样的机会我愿意错过吗?”

  “我知道你对待生命的态度十分淡漠,”余伯宠说,“但不要忘记,世上还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考验。虽然我不擅长使用暴力,却了解威瑟队长精通此道,假如把你交给他,相信会有一番别有风味的款待。”

  杜昂惶然失色,深知威瑟狠辣刻薄,性命攸关之际,必不吝惜凶残手段。自己虽不会屈服,临死前却要无端遭受一场非人折磨。反复忖度,不由得汗出浃背,惊恐不安的目光缓缓地投向面前的铁锅。

  煤油炉仍在燃烧,冰块已经化作一锅滚水,团团白雾蒸腾缭绕。外面的风势愈加猛烈,帐篷四壁鼓动起伏,似乎随时有被撕裂的可能。

  “田仓君,”余伯宠称呼着对方的本姓,催促道,“想好了没有,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。”

  “想好了……”杜昂垂头丧气地答应着,稍作犹豫后遽然抬首,目中凶光暴射,嘶声怒吼:“你去死吧——”

  话音未落,右脚已经踹向铁锅。眼疾手快的余伯宠预感到他要发难,迅捷闪避的同时顺势推开了苏珊,一锅滚烫的开水全部泼在睡榻上。

  杜昂并没有继续进攻的打算,趁两人相继翻倒,自己却纵身而起,一边戴上风镜,一边用手中的短刀猛然划向帐帘。他的腕力奇大,质地坚韧的帆布竟然被豁开一道七八尺长的口子,整个人也随即一跃而出。

  眼看着敌人逃走,余伯宠却无暇追赶,因为门帘洞开,狂风乘虚而入,顷刻间已将帐篷掀翻。倘若不及时躲避,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呛入口鼻,人会有活活闷死的危险。于是,他拉着苏珊再次扑倒,手忙脚乱地掏出风镜和头巾。等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,杜昂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
  此刻正值风暴的高峰,绵亘不绝的沙丘犹如沸腾的海洋,汹涌澎湃,呼啸翻腾。或卷起万丈沙尘,直冲苍穹,或构聚成股股烟柱,滚动前进。方圆百里一片混沌,咫尺之间不辨东西。

  事先虽有提防,仍然免不了大祸临头。层叠毗连的营帐被刮得七零八落,不少队员蒙受了无妄之灾。有人被整座沉重的沙丘覆盖,须臾间窒息身亡。也有人被坚硬的石砾击中,痛苦的号叫淹没于响彻天地的风声里。余伯宠和苏珊相互扶携,踉踉跄跄地钻入一座不曾被吹倒的帐篷,倾听着狂风嘶鸣,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。

  恐怖和煎熬持续了四五个钟头,直到黎明前后,风势才渐渐减弱。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细小的沙尘,勉强起身查看,煞费功夫安置的营地早已面目全非。逐次检视,损失极其惨重。三顶帐篷完全被破坏,装备辎重丢失过半。六人丧命,五人受伤,另有三人不明去向。

  失踪的人员里面包括原形毕露的杜昂,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两峰装载冰块的骆驼。究竟是借天气变化成功逃脱,或是葬身于凶猛的沙暴,结果就不得而知了。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七)(1)

  余伯宠不禁诧异莫名,虽然早就看出来苏珊和威瑟貌合神离,却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竟存在着刻骨铭心的夙怨。既然水火不容,却又结伴同行,其中的原委着实令人费解,思忖再三,忍不住探问究竟。

  “说起来话就长了……”苏珊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,叙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
  “论起奸滑歹毒,厚颜无耻,威瑟的功夫称得上登峰造极了。”余伯宠喟然,“若非出于不得已的苦衷,你也绝不会和他达成合作协议。”

  “是的,我迫切盼望继承父亲的遗志,又无力筹措到充足的资金,只得先把心中的仇怨搁在一边。”苏珊无奈地叹息,“如今见识了威瑟的残暴,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辛格的劝导。”

  余伯宠目光一凛,说:“我还记得,辛格是在不断阻拦你的时候突然亡于非命的。”

  “嗯,他是死于车祸……”苏珊语调哀婉,瞥见余伯宠神情怪异,心中不由一动。“怎么,莫非你怀疑那不是一起意外事故?”

  “不止是怀疑,简直可以肯定,辛格既然成为签署协议的羁绊,以威瑟的暴虐不仁,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?”

  “不错,辛格之死一定是他暗施毒计的结果。唉,当时我只顾悲痛,居然一点没有发现。”苏珊咬牙切齿,激愤不已,却见余伯宠蹙眉垂首,神思不属,似乎另有心事,忍不住问道,“伯宠,你又察觉到什么不妥吗?”

  “请稍等,容我再想一下。”余伯宠轻轻摆手,神色越发凝重,仿佛正被无穷的悬念谜团束缚着,只不过夜阑人静,思路明晰,揣摩忖度了不久便重新开口。“苏珊,你曾经提起过,后来辛格已经答应将令尊的地图出售给威瑟,却始终不允许你参加考古队,是吗?”

  “是的,有过九死一生的亲身经历,他大概不愿看着我重蹈覆辙。”

  “真是个单纯的姑娘,”余伯宠苦笑,“难怪辛格不肯轻易向你泄露底蕴。”

  “什么底蕴?”苏珊分外惊讶,“你怎么知道辛格对我保留着秘密?”

  “可惜我也是刚刚领悟,”余伯宠说,“事实上在此之前,有一个人早就洞见症结了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布莱恩博士,”余伯宠说,“他坚持率先撤离,你总不会认为是缺乏勇气所致吧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?”苏珊问。

  “想想看,”余伯宠说,“我们在佛塔附近挖出规模庞大的文化遗址,令尊的文献资料上却只字未提,单凭一个地貌变化的解释是否太牵强了。按照地图的标注,由佛塔折向西南十几英里即可抵达遗址中心,而计算行程,我们持续挺进了足有四十英里,却丝毫没有接近目标的迹象。还有,根据《乔治日记》的描述,楼兰周围皆为雅丹沟壑和干枯的盐壳地形,而我们一路上所见尽是滚动的流沙,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呢?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地图指示的方向有误?”

  余伯宠郑重地点点头,说:“布莱恩隐约意识到危险,又没有充分的把握,况且根本无法说服固执的威瑟,只得自己选择了退避,却在无形间做出了正确而明智的选择。”

  “那么,我们目前的位置应该在哪里?”苏珊局促不安,取出那两片已经拼接完整的楼兰地图。

  余伯宠略加审视,微微摇头。“我也说不清楚,无论队伍偏于南或是偏于北,都还不算很糟的局面。因为南有车尔臣河,北有塔里木河,总归是渐渐靠近希望。但若孤军深入到这片地区可就惨了——”他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块空白,表情异常严峻。

  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
  “塔克拉玛干——维语的意思是‘进去出不来’。”

  “莫非就是传说中的‘死亡之海’?”苏珊脸色煞白。

  “是的,倘若深陷其中,放眼漫漫黄沙,没有任何参照物,连指南针和探测仪也失去了作用,我们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唤了。”余伯宠黯然道。

  “天哪,”苏珊心惊胆寒,却又浑然不解。“我父亲的绘图技术精湛,怎么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?”

  “苏珊,事到如今,你还以为这只是令尊的无心之失吗?”余伯宠目光闪烁,意味深远。

 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啊,不,”苏珊悚然警醒,难以置信地说,“我父亲背负着生活的压力和重振声誉的理想,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西域,怎么可能只为了故意绘制一张虚假的地图。”

  “最初的目的也许并非如此,只不过濒临绝境以后就不同了。”余伯宠肌擘理分,侃侃而言。“一个人在生机渺茫之际,各种情感的积蓄涌动达到极致,包括对亲人的深切怀念和对仇人的刻骨痛恨。在令尊眼里,忘恩负义的威瑟是不可饶恕的,若不实行惩罚,必定抱憾终天。他预测到自己在楼兰的发现将轰动世界,从而会吸引贪婪狂妄的威瑟,于是一条构想精妙的计策油然而生。所以,当《乔治日记》广泛发表后,楼兰地图却始终没有公开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威瑟误入歧途。”

  “不对,”苏珊提出异议,“如果你的判断属实,辛格返回英国后,本来有不少机会将地图脱手,他为什么一再拖延,直到我们迁居印度多年,威瑟亲自登门寻访。”

  “**有句古话,‘放长线,钓大鱼’,”余伯宠说,“这正是令尊和辛格的高明之处,假意躲避掩饰,让威瑟费尽周折,反而更加相信地图的真实性。”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七)(2)

  “可是,”苏珊仍有疑虑,“辛格总该把真相透露给我吧,他怎么忍心看着我和威瑟一起落入圈套呢。”

  “这也是阴差阳错使然,开始辛格讳莫如深,或许有替令尊维护形象因素,同时也担心你城府不深,和威瑟交涉的过程中暴露破绽,所以只是一味劝阻。等到后来有了和盘托出的想法,却又突遭暗算,口不能言,继而导致一段隐秘最终湮没。”

  苏珊五内如沸,急于找出一条理由推翻余伯宠的结论,回味良久,想起辛格临死前有口难言的凄惨形状,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分析合情合理,丝丝入扣。冥思苦索,只觉得迷离惝恍,荒诞绝伦,以至于神智错乱,失声悲啼。“上帝,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呢?”

  “相对于险象环生的荒漠,波谲云诡的人心更加难以捉摸。令尊被威瑟害得倾家荡产,萌生复仇的念头也属正常,只可惜……”余伯宠慨然长叹,不忍卒言。德纳姆耗尽心血策划的骗局已然奏效,但出乎意料的是,当仇人跌入陷阱的时候,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将成为牺牲品。想到这里,竟不知该替无辜的苏珊扼腕兴嗟,还是替九天之上的亡灵感到遗憾。

  苏珊的感触更不必说,任凭多么坚强的性格,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。愁眉锁眼,哀思如潮,因饥渴折磨而日渐消瘦的娇躯瑟瑟发抖,依靠余伯宠的扶持才勉强坐直。

  “伯宠,”她泪流满面,哽咽低语。“告诉我该怎么办,我们是不是真的要陪着威瑟一起去死?”

  “不,不,天无绝人之路,总会有办法的……”余伯宠紧紧搂着苏珊,即使脑海里一片空白,也没有流露半分惆怅的神态。他十分清楚,苏珊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,虽然重新振作不大容易,却也不能长久沉浸于颓唐忧怨的情绪中,倘若万念俱灰,整个人很快就会垮掉。于是他一刻不敢离开,温柔呵护,婉言宽慰,尽量抚平苏珊内心的创伤,试图捱过最痛苦的关口,天明起来再作计议。但没有想到,一夜过去,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更大的劫难。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八)(1)

  黎明时分,余伯宠才哄得苏珊睡下,自己则在一旁和衣打盹。尚未进入梦乡,隐约听到帐外人语喧哗,其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。他遽然惊醒,一跃而起,刚刚掀开帐帘,却不由得愣住了。

  他看见两支毛瑟枪正迎面对准自己,持枪者分别是威瑟及英方队员史蒂芬。附近的营地上,不少探险队员和劳工正在拆卸帐篷,捆扎行李,仿佛即刻出发的样子。

  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余伯宠迟疑道。

  “余先生,请你把武器交出来。”威瑟说,表情异常冷漠。

  “为什嘛?”余伯宠的音调很高,一半是诧异,一半是做作,意在拖延时间。他已经感觉事态严重,只是还不清楚底细,并且留意到两人脸色发青,手臂僵硬,显然于寒风中守立了许久。

  一面搪塞周旋,一面盘算着反抗之计。他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,准备趁缴枪的间隙突然实施袭击。不料,这时候苏珊恰巧从帐内走出。

  由于忧心如捣,苏珊根本无法安眠,听见外面吵闹,连忙起身查看,相见之下也不禁一怔。余伯宠却不免踌躇,唯恐发难之际殃及苏珊,只得委屈从顺,轻轻拿着枪柄递给对方。

  “威瑟先生,你要干什嘛?”苏珊质问。

  “先不要提问,你也一样,把枪交出来。”威瑟恶狠狠地说。

  “凭什嘛?你有什么资格收缴我的武器?”苏珊厉声呵斥。

  “看来你是想逼着我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。”威瑟面目狰狞,举起毛瑟枪向前踏了一步。

  “来吧,看看你能占得什么便宜?”苏珊横眉昂首,凛然无畏,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枪套。但是,枪还没有掏出来,就被余伯宠按住,同时小声劝诫。“苏珊,形势对我们不利,何必自讨苦吃,先把枪交出去,看他有什么企谋。”

  “余先生果然是聪明人。”威瑟阴阳怪气地笑着,接过苏珊的手枪,脸上泛起一丝怨毒之色。“好吧,我现在来宣布一项决定,从即日起,我和苏珊·德纳姆小姐之间的联合考察协议彻底终止,今后分道扬镳,各奔前程。”

  “你是说,”余伯宠面色微变,“要先带领队伍离开,而把我和苏珊留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。”

  “我越来越佩服你的理解能力了。”威瑟说,“其实,我个人对你并没有成见,也不想破坏与中方的合作关系。但是,你和苏珊一路上送暖偷寒,情深意切,似乎已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,谁又忍心拆散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呢。所以只得区别对待,相信你对这样的安排也会感到满意的。”

  “是的,我很满意。”余伯宠说,“不过,你总该透露一点改弦更张的原因吧。”

  “心照不宣的事情,还用得着具体说明吗,”威瑟冷笑,“这趟中亚考古实际上是一场用心险恶的骗局,我怎么可能继续受人愚弄?”

  “啊,原来昨夜你窃听了我们的谈话……”苏珊蓦然憬悟,咬牙诅咒道,“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!”

  “不错,我本来想找你商量撤离路线,却在无意间得知一段骇人听闻的秘密。”威瑟恼羞成怒,眼角下的肌肉不停抖动。“哼,若论卑鄙龌龊,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你的父亲呢。一个人临死前居然还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诡计,恐怕天堂里面已经没有他容身的位置了。值得庆幸的是,我及时洞察其奸,尚可补偏救弊,你却必须为令尊的阴谋付出代价。哈哈,父亲酿制的苦酒由女儿代为品尝,其中的滋味或许妙不可言。”

  “不要得意得太早,你以为自己有控制整支队伍的能力吗,只怕大伙儿也不会轻易服从你的调遣。”苏珊轻蔑地说,目光转向史蒂芬。“史蒂芬,难道你们不了解他贪婪残暴的本性吗,怎么可能甘愿听从摆布?”

  史蒂芬神情窘迫,忸怩不安,犹疑了片刻嗫嚅着:“对不起,苏珊,我受雇于人,实在是身不由己。”

  “这时候挑拨离间已经晚了,”威瑟不屑地说,“我和队员之间虽有一些隔阂,却也并非化解不开的矛盾。而由你造成的恶果又是什么呢?一幅刻意篡改的地图不仅使我损失了大量钱财,也害得队伍深陷绝境,伤亡不断,此刻还想来争取同情,岂不是显得很滑稽么?”

  苏珊痛心疾首,欲辩无词。而揆情度理,余伯宠也不得不承认威瑟的自信绝非盲目。想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,威瑟窥探机密后,连夜召集探险队员,极尽渲染蛊惑之能事,兼以采取威逼利诱等手段,趁余伯宠和苏珊在帐内喁喁私语之际,已然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。

  相对于苏珊的曙后星孤,自己的处境同样困顿。队内仅存的两名中方学者已在风暴中丧生,那些仰俯随人的民夫驼工更不会见义勇为。力量悬殊,缺乏援奥的情况下,除了与苏珊做一对苦命鸳鸯外,似乎再没有机会和威瑟进行抗衡了。

  彷徨四顾之间,探险队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,队员们牵拉驼马,慢慢聚集在威瑟身后。看到余伯宠和苏珊时,不少人低眉垂首,面有惭色。但更多的是神容凄楚,摇头叹息,仿佛正在向两个垂死的伙伴默默道别。

  余伯宠可以体味出他们目光中的悲悯意味,环境恶劣,严重缺水,自己和苏珊又即将脱离队伍以外,失去了相互扶持关照,无疑等于被判处了极刑。然而,事既至此,恐慌惊惧已经无用,告哀乞怜更是徒劳,索性摆出泰然自若的姿态,和苏珊并肩而立,嘴角甚至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八)(2)

  “我欣赏你从容优雅的风度,”威瑟盯着余伯宠,满含嘲讽地笑道,“或许在你看来,没有外人打扰,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度过一段浪漫时光是求之不得的事情。”

  “这确实是难得的人生际遇。”余伯宠反唇相讥,“但我想提醒你一句,在迷失方向缺乏水源的情形下,即便你先行一步,也未必能摆脱死亡的阴影。”

  “放心吧,就算完全依靠骆驼尿维持生命,我也一定会顺利撤出沙漠。倒是你们俩应该注意,苟延残喘的日子并不好过,倘若没有勇气承受干渴和痛苦的考验,不如我趁早成全你们。”威瑟狂妄叫嚣,做出端枪瞄准的姿势。

  余伯宠尚无反应,旁边的史蒂芬已侧目惊呼:“威瑟先生,你不是答应过大家放他们一条生路吗,怎么又出尔反尔?”

  “史蒂芬,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,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。”威瑟讪讪地笑了笑,纵然心有不甘,却也不敢违背对众人的承诺。而后一边持枪戒备,一边吩咐史蒂芬归队,自己也翻身跃上驼背,看着余伯宠和苏珊说:“虽然两位对我的评价非常苛刻,我却要以德报怨,显示一下真正的人道精神。除了适当的补给装备,剩下的冰块也归你们所有。嘿嘿,那些冰水喝起来也许不大舒服,但起码看上去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嘛。好了,最后声明一点,千万不要图谋不轨,或是尾随跟踪,否则我不会放弃开枪射击的权利。”

  说完,一声令下,队伍随即开拔,刹那间驼铃脆响,沙尘飞扬。余伯宠和苏珊肃立无语,神情麻木,默默观察着眼前的一切,竟有一种恍若梦中的错觉。当人畜渐行渐远,视线为沙丘阻隔,焦灼无助的感受才猛然笼上心头。

  余伯宠留意,苏珊的目光忧郁无比,眼角略显潮湿,却又在极力克制,直到四周归于寂静,两行泪水才悄无声息地滑落。

  余伯宠明白,那副泪水里蕴涵的不仅是惊骇,更多的还有功亏一篑的悲哀及遭受同胞遗弃的失落。于是率先开口,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。

  “分明残暴不仁,却又偏偏装得慷慨大度,威瑟的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。”

  “他确实不必浪费两颗子弹,只需扬长而去,置人于死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”苏珊幽幽叹息,容颜越发黯淡。

  余伯宠自知失言,急忙乱以他语。“咳,不要管他了,先看看我们的装备还有什么?”

  他们在空荡零乱的营地间检点巡视,先看见两峰瘦弱的骆驼,又陆续找到一架破损的照相机、两三袋坚硬似铁的干粮腊肉、一厚摞笔记本、平板仪、坎土曼、煤油炉、望远镜及倾倒在沙沟里的四五箱冰块。加上两人原有的行李和一顶喀布尔小帐篷,威瑟的“遗赠”还真不少。不过,在没有水的前提下,这些东西只能算做不便携带的累赘。

  余伯宠一面动手整理,一面对苏珊说:“你一夜不曾合眼,还是先回帐篷里补一觉吧。”

  “你不是也没有睡吗,怎么不休息一会儿。”

  “哦,我想再去附近碰碰运气。”

  所谓“碰运气”自然指的是寻找水源,苏珊明知希望渺茫,却也没有理由拦阻,只是低声嘱咐:“不要走得太远,不行就赶紧回来。”

  语气凄婉,意态萎靡,就像是害怕独自等待似的。一个伉爽不让须眉的女人,忽然表现得柔弱畏怯,模样愈加惹人怜惜。余伯宠轻轻拍着苏珊的肩膀说:“放心,我不会耽搁很久。”

  其实,对于找水他也不抱任何幻想,只不过想避开苏珊片刻,借机排遣一下胸中的苦闷。拿着洛阳铲在营地四周反复搜寻,结果仍旧一无所获。他不仅颓然倒地,失神的双眼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,内心的感受**而竦惶。

  经历了几重风波变故,他的承受能力也趋于极限,所幸头脑还算清醒,深知断续存亡的关键是保持确乎不拔的信念。于是暗暗告诫自己,即使陈尸荒漠,也不可以在苏珊面前显得意志消沉。唯有彼此勉励,和衷共济,才有可能逢凶化吉。

  焦思冥想,运筹谋划,在沙堆上躺了足足一个钟头,感觉心境平复了许多,却又蓦然想起,出来的太久或许招致苏珊担忧,连忙站起身来,大步返回营地。

  走到帐篷前,发现一丝丝白气从门帘的缝隙间飘出。他不免奇怪,匆匆掀帘而入,顿时又大吃一惊。

  他看见苏珊正盘膝而坐,身前的煤油炉上放着一锅热气蒸腾的开水,旁边有切割零散的冰块。更加可怕的是,苏珊的右手上端着一只木瓢,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。

  “苏珊,你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……”余伯宠愀然变色,首先想起,苏珊绝望之极竟欲步艾买提的后尘,也要凭借着一瓢毒水结束自己的生命。虽然意识到为时已晚,却还是忍不住冲上去抢夺她手中的木瓢。

  “别动,再等一下。”苏珊侧身闪避,眼睛只顾盯着左腕上的手表,神色略显紧张,但也没有过分沮丧。

  余伯宠茫然不解,却也不敢妄动,只见她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,然后长吁一口气,眉目尽皆舒展,欢喜万分地说:“好了,已经过了五分钟,我平安无事,看来这锅水也没有问题。”

  余伯宠莫名诧异,问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伯宠,”苏珊放下木瓢,平心静气地说:“你大概也有预感,剩下的冰块不可能全部含有毒药吧。”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八)(3)

  “是啊,最初的中毒状况表明,‘樱花社’故意将冰块良莠混淆,既可保证自己饮用,又能导致草木皆兵的恐慌局面,田仓雄次仓促逃走之际是没有工夫仔细挑拣的。探险队不清楚辨别真伪的诀窍,才会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,这也成为威瑟最终放弃的原因。”

  “你想过没有,既然要方便自己取舍,‘樱花社’就不会采用非常复杂的甄别标志。”苏珊说,“所以只需处处留心,也不难找出破绽,事实上从开始有一个细节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。”

  “哦,什么细节?”

  “探险队初遭横祸,我发现劳工们使用的铁锅略有区分,有的锅内清澄见底,有的锅内则漂浮着几粒尖瘪的沙枣核,后来我又在那个田仓的锅里看到了相同的枣核。当时虽有怀疑,却因为连日波折不断,无暇取样求证,直到刚刚静下心来,才决定做一个小小的试验。”

  “看起来你的试验已经成功了。”余伯宠豁然大悟。

  “不错,”苏珊兴奋不已,“我连续融化了两块夹杂着枣核的冰,喝过之后都没有异常反应。”

  “太好了,这下子我们有救了。”余伯宠同样欢欣鼓舞,抓过苏珊的一条手臂使劲摇撼了几下,由衷地钦佩她缜密的心思和超人的胆识。然而,狂喜过后又不免心有余悸,忍不住皱眉责备。“这件事你做得有欠考虑了,万一推测失误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

  “大不了和艾买提的下场一样,”苏珊轻描淡写地说,“但也不能算做徒劳无功,至少还可以对你产生一点警示作用吧。”

  “苏珊!你怎么能如此莽撞?”余伯宠怫然不悦,急切之中有些语无伦次。“在做出重大决断前,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?就算要采取冒险行动,也应该由我来率先品尝呀!”

  “为什嘛?”苏珊瞪大一双美丽的眼睛。“你为我做过那么多事情,难道就不许我有一点回报吗?真想不到,在你心目中还存在着性别歧视的思想。”

  “这和性别歧视无关,”余伯宠大声辩驳,“试想一下,如今我俩身陷绝境,唯有进退举止保持一致,才有可能闯过难关。你却不懂得同舟共济的道理,居然擅做主张,把生命视为儿戏,倘若出现意外,不但令我寒心,岂不是也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宏伟志向?”

  望着他声色俱厉的模样,苏珊只觉得好笑,心里自然明白,对方的惶急完全缘自一份深厚的关爱。于是将身体缓缓投入他的怀抱,娇笑道:“队长先生,不要再发牢骚了,今后我的一切行动都听你指挥还不行么?”

  这一下余伯宠的火气全消,紧绷的面皮顷刻松弛下来,轻轻抚摸着苏珊的金发,无奈叹息的同时,内心充溢着浓郁的柔情蜜意。

  无论如何,苏珊的孤注一掷犹如峰回路转,不但解决了燃眉之急,也在两人心中重新升起了一线逃离困境的希望,假设威瑟知道,想必懊悔得吐血。

  即使如此,形势也不容乐观。因为敲碎所有冰块检查,夹带枣核的不过三分之一。融化成水,也仅够勉强供应四五天的用量。倘若冰块耗尽时尚未脱险,灾难降临的期限只不过略微延迟而已。所以两人不敢怠慢,稍作休整,又补充了些食物和淡水,便拆去营帐匆忙上路了。

  凭借指南针确定方向,来时是西南,去时应该是东北。然而,由于缺乏参照物及地图指引,一旦出发点稍偏,也会造成“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”的后果。为避免出现在沙漠里兜圈子的情况,两人必须规行矩步,慎之又慎,并且要将沿途见过的地形特征逐一勾画记述。

  这样一来,行速自然缓慢,何况还要受到气候和代步工具的制约。相对于流金铄石的盛夏,沙漠里的冬天也并非适宜旅行的季节,纵有厚裘皮靴,仍然无法抵御锥心刺骨的严寒。常见的情形是,前进的过程中迎风流泪,泪水须臾间凝结成冰,贴附在脸颊上如刀割般疼痛。腾出手来清除,好不容易才抠掉冰粒,而十根手指却又被冻得红肿僵硬。此外,由于经过长期跋涉,又缺乏食物和水,两峰骆驼也渐露衰态,俱已形销骨立,羸弱不堪。驮运装备的一峰尚可勉强支撑,另一峰供余伯宠和苏珊乘坐的似已难承重负,走起路来摇摇欲坠,好像随时都有一蹶不振的可能。余伯宠和苏珊只能轮流步行,每日顶多向前推进五英里的路程。

  举步维艰地走了一个礼拜,那一峰状况较差的骆驼终因劳累过度倒毙在冰冷的沙梁下。望着骆驼瘦骨嶙峋的尸体,余伯宠和苏珊不禁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,素以坚强忍耐著称的“沙漠之舟”竟无法克服险恶的环境,可见自己的前景凶多吉少。事实正是如此,连日来既没有找到水源,也没有发现任何具有生命色彩的征象,而残存的冰块已然耗费殆尽。稍有转机的是,他们似乎摆脱了重叠密布的沙丘的包围,进入到一片干涸荒凉的盐壳地带,展现在面前的是纵横林立的的雅丹沟壑,其北部的东西两侧,分布着灰白色盐碱块构成的黏土墩,形状弯曲而长,犹如一条卧龙。

  这样的景象不仅符合《乔治日记》里对楼兰遗址的描写,也使余伯宠想起了不少古文献记载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曰:“白龙堆,乏水草,沙形如卧龙。”《周书》上也有叙述,“鄯善,古楼兰所治,城方一里,地多沙卤少水草,北即白龙堆,西北有流沙数百里。”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八)(4)

  “莫非无意间闯进了楼兰古国?”余伯宠暗忖。但是,此时此刻他和苏珊都已失去了寻幽探秘的雅兴,唯一渴望的是尽快返回雅布,或者是找到哪怕只有一瓢淡水。

  忍受着干渴和寂寞的双重折磨,穿行于迷魂阵般的雅丹群中,两人的意志越来越消沉,本能的求生反应促使他们不敢停下脚步,只要有一丝力气,就会按照确定的方向坚持前进。

  一天中午,他们在一处避风聚气的洼地歇息了片刻,然后收拾行李继续赶路。走了不远,余伯宠忽然察觉有异,忙问:“苏珊,装文件簿的那只布包你拿上了没有?”

  “咦,我以为是你收起来的。”

  “糟糕,一定是忘在歇脚的地方了。”余伯宠顿足喟叹。布包里有精心绘制的路线图,各种实地勘测的资料,以及仅存的半支铅笔———气候严寒,随身携带的钢笔早已冻得不下墨水,书写绘图工作只能由铅笔代劳。

  这些东西相当重要,必须赶紧找回来,只是不可单独前往,因为周围沟壑交错,地貌复杂,一旦走散就得不偿失了。于是两人共同行动,好在离开不久,重返原地并不费事。

  雅丹之间风力强劲,终年不休,等他们走回洼地,环视寻觅,看见那只分量甚轻的布包居然被刮到对面的一座土墩上。

  “幸亏发现及时,否则布包就不知被吹到哪里了。”余伯宠苦笑一下,来到土墩前攀爬而上。

  土墩高达丈余,迎风面呈蜂窝状。苏珊提醒道:“伯宠,当心点。”

  “不要紧。”余伯宠答应着,指尖已触及目标。谁知这时一阵疾风掠过,布包向上扬起,恰巧嵌在土墩顶面的一道凹槽内。余伯宠只得爬上顶层,使劲拽拉布包。刚刚得手,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也许是饥渴交加,体力透支的原故,他突然感觉头晕目眩,两腿发软,继而在苏珊的尖叫声中跌向土墩的另一侧。

  万幸的是,土墩的背风面通常上陡下缓,况且他还采取了蜷腿抱臂的保护姿势,以致从高处滚落也并未受伤。但是,当他翻身坐起,举目四顾,却又惊诧不已。

  原来,不远处一座斜坡下方,有一个直径约十五英尺的土壕,即使年深日久,大部分为浮沙填埋,依然掩盖不了人为挖掘的痕迹。沟壕的边缘,插着一块带有字样的长方形标牌。

  仿佛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,余伯宠心思灵动的同时,忍不住高声呼喊:“苏珊,快来看,我发现了什么———”

  等苏珊牵着骆驼绕过土墩赶来,他已经手脚并用拔出了木牌。上边有特殊颜料涂写的印记,一面是“LG”,另一面则简单注明了一行西历日期。

  苏珊凑上前细看,声音顿时颤抖得厉害。“天哪,是……是我父亲的字迹。”

  果不其然,这里正是德纳姆当年发掘的遗址。虽然眼前只是一处废弃的沙壕,但可以断定,未曾带走的楼兰文物就在附近。在一股莫名亢奋的驱使下,两人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疲劳,随即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搜寻。或是拿起望远镜登高察看,或是根据地形推测当初探险队行进方向,不到两个钟头内,居然又发现了七八处类似的遗址。那些遗址形态各异,有寺院、官署、民居、墓葬,也有城垣和河道的痕迹,推测可知,这里曾经存在过一座规模庞大,人口众多的大都市。

  “伯宠,这不是梦吧,我们已经站在了楼兰古国的中心?”苏珊像是自语。“难以想象,这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地带,多年前竟是西域最耀眼的明珠。”

  “张骞凿空西域后,楼兰就成为丝路古道上的要冲。”余伯宠说,“随着屯田、水利等方面得到开发,当时的繁荣景象一定蔚为壮观。”

  “是呀,我相信楼兰曾是一个天堂般的国度,当时的百姓过着富饶安逸的生活,只是为什么忽然消失,却是一个百思不解的谜题,难怪我父亲会把它比作东方的明珠。”

  “这不正是你执着探索的原因吗?”余伯宠说。

  遗址周围的沙层下,他们找到了一些残破不全的挖掘工具,以及零星散落的碎丝陶片等,无一例外附有按照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编号标牌,分别为LA、LB、LC……只是经过整理包装的大量文物尚且不见踪影。余伯宠未免气馁,也担心苏珊不堪辛苦,便提出稍事休息。苏珊却坚定不移,并且用几句雪莱的诗激励对方。“……请你吹起预言的号角,唤醒睡着了的人类!西风啊,冬天已经到来,春天还会远吗?”

  受到了鞭策,余伯宠自然不甘落后,抖擞精神继续展开搜查,当找到编号为“LT”的遗址时,情形终于有了改观。

 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建筑废墟。东侧土层陷落,形成一道可怕的深沟,西侧由残垣断壁堆积成凹凸不平的土岗,其间夹杂着腐朽的木板和枯死的白杨树干。很显然,这里曾遭受过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。

  余伯宠和苏珊利用工具探测刨挖,小心翼翼地移走碎石沙砾,从坍塌的废墟下凿开一条狭窄的信道。他们专心致志,精进不休,不顾满是血口的双手针刺般的疼痛。随着积沙大量涌泻,一只硕大的封存严密的木箱渐渐露出一角,紧接着是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

  木箱的规格和材质并不陈旧,上面依稀可辨大英帝国的雄鹰印鉴。两人的心狂跳不止,无须开箱验视便已确认,其中的珍藏就是当年探险队的考古成果,即令无数人梦寐以求的“德纳姆的财宝”。

  《楼兰地图》(十八)(5)

  “唉,真是‘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’”余伯宠脱口叹道,却又觉得辞不达意。由雅布出发至今,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变故,连自己也记不清楚,岂是一句“不费功夫”可以简单概括的,倒是苏珊的总结来得贴切。“咳,这一切好像是‘天方夜谭’里的情景……”

  余伯宠如有同感,眼前的际遇确实离奇怪诞,总归缘于阴差阳错的巧合。若非威瑟暴虐不仁,将他们逼至绝境,也不会误打误撞选择通向楼兰古国的路线。而若非夹带资料的布包遗落,偏偏又被劲风吹上土墩,他们或许就和惊世骇俗的发现失之交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