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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节

  第八章 帕克先生记笔记
  一个男人被带到动物园观看长颈鹿。这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会儿,说:“我不相信。”
  帕克的第一冲动是怀疑自己是否神志清醒,第二想法是怀疑玛丽是否神志清醒。然后,疑云飘过脑海,他认为玛丽又在说谎。
  “是这样的,玛丽小姐,”他用鼓励的口吻说,但是口气中有明显的训斥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小孩的音调,“你知道,你不能期望我们相信你说的这番话。”
  “但是你必须相信,”女孩严肃地说,“这是事实,我开枪杀了他。我这么做了,真的。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,这是——呃,这是意外。”
  帕克先生站起来,满屋子踱步。
  “你把我弄糊涂了,玛丽小姐。”他说,“你看,我是一名警察,我从来没想过——”
  “这没有关系,”玛丽小姐说,“你尽管逮捕我,或者拘留我,或者采取其他措施。这就是我要求的。我会十分平静地接受——这是正确的,不是吗?首先,我会做出解释。当然我很早就应该这样做,但是我没有主意了,而且我很害怕。我没有意识到杰拉尔德会因此被牵连。我希望他们能认为他是自杀的。我现在可以陈述吗?或者需要去警察局?”
  帕克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  “他们不会——如果这是个意外,他们不会重罚我,是不是?”她用带着颤音的声音问。
  “不,当然不会——当然不会。你要是早点儿说出来就好了。不,”帕克突然停下慌乱的脚步,坐在她旁边,“这是不可能的——这简直太荒唐了。”他猛地抓住女孩的手,“我完全不能相信,”他说,“这太荒唐了,这完全不像你会做的事。”
  “但是,是个意外——”
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你知道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但是你应该保持沉默——”
  “我很害怕,我现在就告诉你。”
  “不,不,不,”侦探激动地大喊,“你在撒谎,我知道。这不值得,任何男人都不值得你这么做。让他站出来,我恳求你说出实话。不要包庇这个男人。如果是他谋杀了卡斯卡特——”
  “不,”女孩猛地站起来,将自己的手抽走,“没有另外的人了。你怎么能这么说,你怎么能这么想!是我杀了卡斯卡特,我告诉你,而且你必须相信。我向你发誓绝对没有其他的人。”
  帕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  “请坐下来,玛丽小姐,你做好陈述的准备了吗?”
  “是的。”
  “我别无选择,只能这样做,是吗?”
  “如果你不愿意听,我会直接去警察局。”
  帕克打开他的笔记本。“那么现在开始吧。”
  除了有点儿紧张慌乱地捏着自己的手套,玛丽小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外露。然后她开始了陈述,用一种清晰而干巴巴的声音描述经过,听起来好像是在用心地背诵。
  “十月十三日,星期三晚上,我九点半上楼,然后坐下来写信。十点一刻的时候,我听到哥哥和丹尼斯在走廊上争吵。我听到我哥哥喊丹尼斯骗子,然后告诉他永远不许再跟我说话。我听到丹尼斯跑出去了。我留心注意,但是并没有听到他回来。十一点半的时候我有点儿着急,然后换上衣服,准备出去找找丹尼斯,带他回来。我怕他会做出让人绝望的事情。一会儿后,我在灌木丛中找到了他。我求他回来。他拒绝了,然后告诉我哥哥对他的指责和他们的争吵过程。我觉得非常震惊。他说既然杰拉尔德一心要诋毁他,那么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,让我跟他一块儿走,嫁给他,我们定居到国外去。我说我很惊讶这个时候他居然能提出这样的建议。我们彼此都很生气。我说:‘现在快点儿进来,明天早上你可以乘第一班火车离开。’他看起来几乎要发狂了。他掏出一支手枪,说要结束这一切,说他的生活已经被毁了,说我们都是伪君子,还说我从来都不把他放在心上,而且从来不介意他在做什么。不管怎样,他说要是我不和他一起走,就完了,他就一不做二不休——他会开枪杀了我,然后自杀。我想他完全疯了。他掏出手枪,我慌忙抓住他的手,我们纠缠在一块儿,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,枪口正好对准了他的胸部——不知道是我扣动了扳机,还是手枪自己走火——我也不清楚,你知道,当时一片混乱。”
  她停顿了一会儿。帕克记下这些文字,脸色慢慢变得凝重。玛丽小姐继续说:
  “那时他还没完全死去,我扶着他站起来。我们挣扎着走到门口。然后他再一次摔倒了——”
  “为什么——”帕克问,“你不先放下他进屋子找人帮忙呢?”
  玛丽小姐犹豫了一会儿。
  “我当时没有想到。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噩梦。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带他回去。我想——我想或许我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死的。”
 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。
  “然后他真的死了,死在门口。我进了花房坐下,坐了几个小时,努力思考。我恨他是个骗子,无赖。我被骗得团团转——你知道,我被一个伪劣的骗子骗得像个傻子。我很高兴他终于死了。那几个小时,我就坐在那里,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想着事情。我哥哥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,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怀疑杀了他。我开始害怕起来。我几乎是立刻做出决定,我要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——就说我听到枪声,然后下来看看。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。”
  “但是,玛丽小姐,为什么——”帕克以完美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,“为什么你会对你哥哥说‘哦,我的天哪,杰拉尔德,你杀了他’?”
  再一次犹豫地停顿。
  “我从来没这么说。我说的是‘哦,我的天哪,杰拉尔德,他被杀死了’。除了自杀,我没有想过要暗示其他任何事情。”
  “你在审讯中也是这么说的吗?”
  “是的——”她的手将手套捏成各种形状,“也就在那时我开始编造有关夜贼的谎言。”
  就在这时,电话铃响起,帕克站起来接起电话。从话筒中传出一个单薄的声音:
  “请问是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吗?这里是查令十字街医院。今天晚上一位自称是彼得·温西勋爵的人被送到我们医院,他被人枪击了,枪口在肩膀上,而且他跌倒的时候撞到了头。现在刚刚恢复意识。他是九点十五分被送过来的。不,他现在情况良好。是的,不管怎样请过来一趟。”
  “彼得遭袭击了,”帕克说,“我要去查令十字街医院,你和我一起来吗?他们说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,或者——”
  “哦,快点儿!”玛丽大喊。
  他们匆忙穿过大厅的时候,遇到本特先生。一个侦探、一个自首者、一个仆人,三人一起冲到帕玛大街,好不容易在海德公园拐角处逮住一辆姗姗来迟的出租车,马上跳上车。车子飞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。
  第九章 戈伊尔斯
  “——这件事的道德本质是——”公爵夫人说。
  ——《爱丽丝漫游仙境》
  第二天早上,四个人聚在彼得的公寓里吃了顿迟到的早餐,或者说早来的午餐。席间最活跃的就是那个正在遭受肩膀上针扎般的疼痛,而脑袋也不时传来一阵阵爆裂式疼痛的人。毋庸置疑,这就是温西勋爵本人,他斜靠在大沙发椅上,身后垫了软绵绵的垫子,正在埋头痛饮茶水狂吃面包。他昨天晚上被救护车拉回家之后,立刻陷入深度睡眠,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真正清醒过来。吃得半饱的帕克先生带着满脑子昨天晚上被揭露的秘密,匆忙被派去了苏格兰场,在那里派遣行动迅速的警察抓捕行刺温西勋爵的暗杀者。“不要说任何我被袭击的事情,”温西勋爵说,“只是告诉他们因为他与里德斯戴尔案件有关,所以要逮捕他,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。”现在已经十一点了,帕克先生已经返回,又沮丧又饥饿,正在餐桌上吃着煎蛋、喝着葡萄酒。
  玛丽·温西小姐蜷缩在窗前的座位上,一束一束的金黄色头发在秋日苍白的光线下闪着朦胧的光泽。她早早吃了早饭,现在正坐在那里盯着皮卡迪利大街不动。她早上起来时穿着彼得的睡衣,现在已经换上斜纹哔叽布料裙子和浅绿色短外套,这是这个聚会中的第四位成员给她带来的,这人现在正在享用一份烤杂排,并和帕克一同啜饮着同一个细颈酒瓶中的葡萄酒。
  这是一位有点儿矮小,有点儿丰满,但很睿智的年长女人,有一双小鸟一样明亮乌黑的眼睛,非常帅气的白头发被精心打理起来。虽然昨天晚上进行了一场长途旅行,但是她看起来是四个人中最整洁、最沉静的一个。然而她现在却恼怒了,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严厉。她就是老公爵夫人。
  “你昨天晚上那么唐突地跑出去,简直太不应该了——而且就在晚餐之前——你让我们大家受到打扰和惊吓——就是这样,可怜的海伦昨天几乎没吃晚饭,你让她十分伤心。你知道,她总是强调不会为任何事情心烦,我不明白为什么。很多伟大的人物都不介意流露自己的感情——我不是指南方人——就像切斯特顿(1)先生一针见血指出来的那样,还有纳尔逊,他即使不是苏格兰人或者爱尔兰人,也肯定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,我忘了,但总之是大英帝国的人——如果那是指现在的什么自由州(2),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,尤其是它总能让人想起奥伦治自由邦(3),我想它们肯定不会介意被混在一起,因为它们都如此年轻。你没有穿上合适的衣服就跑出来坐车,我不得不在诺思阿勒尔顿等到一点一刻,真是一个可笑的时间。一辆可怕的火车,直到十点半才到达。另外,如果你必须到这里来,为什么要弄出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。如果你事先看一下列车时刻表,就会发现你得在诺思阿勒尔顿待半个小时,才能等到火车出发,那样你就有充足的时间整理包裹。这样整齐从容地做事情不是好多了吗——即使是正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情。你这样莽撞出行,简直太愚蠢了。你胡说八道的那些话,给可怜的帕克带来困扰与麻烦——尽管我想你本来是来找彼得的。你知道,彼得,如果你经常出入那些挤满俄国人和乳臭未干、自以为是的社会主义者的低级地方,就不会蠢到要跟在他们身后——且不说这多么无用——习惯于喝咖啡,给他们写没有任何格式的诗词,逐渐瓦解他们的意志。不管怎样,这也毫无差别,如果彼得还不知道,我会亲自告诉他所有的事情。
  玛丽小姐听到这话,脸色立刻变得苍白,抬头看看帕克。帕克与其说是回答公爵夫人的问话,更像是对她作出回答:
  “不,我还没来得及和彼得讨论这件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