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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节

  “不想让我支离破碎的神经完全崩溃,我疼个不停的额头再次发热,”年轻的贵族和蔼可亲地说,“查尔斯,你真是个好人,太体贴了,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干什么。我真希望那个二手经销商那天晚上的存货是个轻一点儿的东西。一张黄铜床架上居然有那么多球形把手。我看着它逼过来,你知道,但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躲过去。什么叫仅仅是一张黄铜床架?一个伟大的侦探,尽管一开始遭受十五个蒙着面、带着绞肉机的歹徒残忍的折磨,几近昏迷,但是感谢他健康的体格和健康的生活方式,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。尽管在地下室曾经遭遇毒气攻击——呃?有电报?哦,谢谢,本特。”
  温西勋爵阅读着那封电报,看起来很满足,因为他长长的嘴角微微抽动起来,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,将信仔细折叠起来,放进笔记本里。他叫来本特将早餐盘子撤下去,然后更换已经冷却的敷在额头上的毛巾。这些都做完之后,温西勋爵重新倚回靠垫上,用促狭的语气向帕克发起询问:
  “那么,嗯,昨天晚上你和玛丽相处得怎样?波莉,你告诉他是你杀了卡斯卡特吧?”
  为了避免使他人知道悲惨的事情,你忍受了很大的痛苦,后来却发现这个人早已经知道了,而且这件悲惨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——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恼怒的了。帕克先生忽然发起脾气,跳着脚站起来,大声宣称:“哦,做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希望的!”
  玛丽也是从窗边座位上弹跳起来。
  “是的,是我做的。”她说,“这完全是事实。你宝贵的案子结束了,彼得。”
  公爵夫人也失去了最起码的冷静,说:“亲爱的,你必须让你哥哥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做出公正的评断。”
  “事实上,”勋爵回答,“我希望玛丽的说法是对的。希望如此,我确信。不管怎样,我们已经抓住那个家伙了,我们会知道全部真相的。”
  玛丽小姐惊喘,不自觉地迈前一步,抬起下巴,双手紧紧握在一起。这样的神态让帕克心里一紧,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个必须勇敢面对的悲剧性结尾了。他脑中作为政府官员所应有的那部分思维已经完全迷惑了,而作为普通人所应有的那部分则立刻促使他奋起反抗。
  “你们抓到了谁?”他问,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他自己的了。
  “戈伊尔斯。”彼得漫不经心地回答,“非同寻常的高效工作,不是吗?他没什么新鲜的主意,只是先坐船,然后坐列车去福克斯通,所以他们没花多少精力就抓住他了。”
  “这不是事实,”玛丽小姐说,跺起脚来,“你撒谎,他不在那里。他是无辜的,是我杀了丹尼斯。”
  “好极了,”帕克想,“好极了!该死的戈伊尔斯,他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?”
  温西勋爵说:“不要傻了,玛丽。”
  “是的。”公爵夫人平静地说,“我本来想提醒你,彼得,这位戈伊尔斯先生——哦,真是个可恶的名字,亲爱的玛丽,我不能说对此我一点儿也不介意,即使这构不成反对他的理由——尤其是他把自己的名字签为Geo。戈伊尔斯——你知道,帕克先生,Geo是指乔治,我总是忍不住把它读成加戈莱斯——我几乎要给你写信,亲爱的,提醒你关于戈伊尔斯先生的事,问你是不是曾经在伦敦见过他。当我想到吐根的时候,我总感觉他应该跟这件事有关。”
  “是的,”彼得带着一丝微笑说,“你总是能发现他让人讨厌的地方,对吗?”
  “你怎么能这样,温西?”帕克带着责备的语气咆哮,同时一直留意着玛丽的脸色。
  “不要管他。”女孩说,“如果你不能做个绅士,彼得——”
  “该死的!”病人终于叫嚣着爆发了,“有一个家伙,我没招他没惹他,他连个招呼都不打,直接将一颗子弹射进我的肩膀,打碎了我的锁骨,害得我在二手床架上重重撞了额头,然后他匆匆逃逸了,而我只不过温和地、有礼貌地说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,这时我的妹妹却说我不是个绅士。听我说!我在自己的屋子里,被迫坐在这里,忍着头疼,舔着咖啡和吐司,而你们却在这里自在地吃着烤杂排和煎蛋,喝着该死的棒极了的红葡萄酒——”
  “可怜的孩子,”公爵夫人说,“不要这么激动,现在是你吃药的时间了。帕克先生,麻烦你按个铃。”
  帕克先生沉默地听从了吩咐。玛丽小姐慢慢挪过来,站起来看着她哥哥。
  “彼得,”她说,“你为什么说是他做的?”
  “做什么?”
  “枪击——你?”这几个字几乎低得听不清。
  这时本特进来了,开门时带进来的一股冷气流,无意中将这里的紧张气氛驱散了。温西勋爵一口气喝完了药,顺从地让本特重新给他整理了枕头,量了体温,测了心率,然后问他午饭是不是不可以吃鸡蛋,最后点燃了一支烟。本特退下之后,大家重新找了舒服的椅子坐下,都觉得稍微愉快一点儿了。
  “现在,波莉,可怜的孩子,”彼得说,“不要哭了。我昨天晚上在你的苏联俱乐部偶然遇到戈伊尔斯。我请塔伦特小姐为我介绍一下,但是戈伊尔斯听到我的名字之后转身就走了。我冲出去追赶他,只是想跟他说句话,但是这个白痴忽然在纽波特法庭拐角处停下来,近距离狙击我,然后逃跑了。多么愚蠢的事情。我知道他是谁,他肯定会被抓住的。”
  “彼得——”玛丽极其怯弱的声音响起。
  “听我说,波莉,”温西说,“我考虑过你的立场。我不骗你,真的。我没有让他们拘捕他,我没有起诉他——我没有,是不是,帕克?今天早上你在苏格兰场跟他们说什么了?”
  “暂时扣留他,等待调查,因为他有可能是里德斯戴尔案件的证人。”帕克慢慢地说。
  “他什么都不知道,”玛丽固执地说,“他不在那附近,他是无辜的。”
  “你这么认为吗?”温西勋爵声音低沉地说,“如果你认为他是无辜的,那么你为什么要撒那么多谎来掩护他呢?不是这样的,玛丽。你知道他在那里——而且你也认为他是凶手。”
  “不!”
  “是的,”温西说,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玛丽想要缩回的手,“玛丽,你想过你在做什么吗?你在做伪证,而且使杰拉尔德陷入危险。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庇护那个涉嫌杀了你爱人,而且几乎要杀了你哥哥的人免于受审。”
  “哦,”帕克痛苦地大喊,“这样的讯问不合适。”
  “别理他。”彼得说,“你认为你做的事是正确的吗,玛丽?”
  女孩无助地看了他哥哥一两分钟。彼得古怪地仰起头,从绷带下露出请求的眼神,终于化解了她一脸的倔强。
  “我说实话。”玛丽小姐说。
  “好孩子,”彼得伸出一只手,说,“我很抱歉,玛丽。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家伙,我们也很欣赏你的决定。是真的。现在,我们开始吧。老样子,帕克,你做笔记。”
  “哦,我和乔治的一切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。你那时在前线,彼得,但是我想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——而且描述得非常不堪。”
  “我们没有这么说,亲爱的。”公爵夫人接腔,“我想我告诉彼得的是,我和你哥哥对我们看到的年轻人不满意——不是特别满意,如果你还记得的话。一个周末,家里的人都在,而他不请自坐。他似乎完全不管别人是否方便,只在意他自己。而且你知道,亲爱的,你曾经说过他对芒特威治爵士有些粗鲁。”
  “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。”玛丽说,“当然,芒特威治爵士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与长者讨论事情,而不是对他们唯唯诺诺。乔治只是说出了他的观点,而芒特威治爵士却认为他受到了冒犯和顶撞。”
  “当然,”公爵夫人说,“但是,当你断然否定一个人所说的一切事情,那么这个人肯定会认为你是在反驳他。但是我记得我只跟彼得说过戈伊尔斯先生不是特别有教养,而且表现得不是很独立自主。”
  “缺乏独立性?”玛丽瞪大眼睛问。
  “是的,亲爱的,我想是这样的。你越经常想的东西,你就越能很好地表达出来,就像蒲柏(4)说的——或者其他什么人?但是你表达得越糟糕,人们就把你想得越复杂——尽管这没什么新鲜的。就像勃朗宁(5)或者其他那些古怪的玄学派诗人(6)一样,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意指他们的情妇或国教教堂,新郎或《圣经》——我不是说圣·奥古斯丁(7)——那个希波人,不是到这里来传教的那个人——当然我想他肯定也会很高兴来。在那些日子里,我想他们并没有年度工作收入,教会提供的房屋里面肯定也没备有茶水,因此他们与我们现在所谓的那些传教士不同——他知道这些——你记得曼德拉草(8)吗——或者那条你想要的黑色大狗?摩尼教徒,就是这个词。他是谁?他是浮士德吗?或者我把他跟歌剧里的那个老人混为一谈了?”
  “好吧,不管怎样,”玛丽没有停下来理清公爵夫人的这一连串想法,继续说道,“虽然看起来让人很绝望,但是乔治是我唯一担心的人——现在仍旧是。或许你并没有说很多关于他的事情,妈妈,但是杰拉尔德说了很多——可怕的事情。”
  “是的,”公爵夫人说,“他说了他的想法。现在年轻人的做法,你知道。我承认,亲爱的,这听起来是有些粗鲁。”
  彼得咧嘴笑了一下,但是玛丽没有注意到,继续说下去:
  “乔治只是没钱。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工会中去了,而且失去了在信息部的工作,因为他们发现他对外国社会主义党人太过怜悯。这是非常不公平的。但是不管怎样,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。杰拉尔德太令人讨厌了,他说如果我不送乔治走,就停掉我的零用钱。我照着他说的做了,当然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。妈妈确实做得更加体面一些,她说如果乔治找到工作,她会帮助我们,但是,就像我说的,如果乔治找到工作,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帮助了。”
  “但是,亲爱的,我不能侮辱他,暗示他应该依靠岳母过日子。”公爵夫人说。
  “为什么不能?”玛丽说,“乔治不相信那些关于财产的老旧观点。另外,如果这些财产给了我,那就是我的钱。我们认为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。为什么我们要认为财产多的那一位就可以把握家庭主动权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