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隔间外,程昶刚要推门,卫玠又说:“我连夜打听了下,当年故太子身陨后,被关来明隐寺的东宫侍婢其实不少,但人嘛,一旦被关押久了,成日里担惊受怕的,这儿——”他伸手敲了敲脑子,“难免会出问题。这些年陆续疯了几个,被带走后,人就没了。八成是老狐狸怕他们乱说话,私底下处置了。余下这里关着的两个,脑子约莫还清醒,就是对人戒备得很,你问他们话,他们未必会答。”
程昶点了一下头,进到隔间里,果见得一名宫女,一名内侍。
他们二人均瘦得不成人形,见了程昶,一如见了索命阎王般,惊恐万状地往角落里钻。
程昶先没开腔,步去桌前,倒了杯水,然后来到侍婢二人跟前,把水递给他们,说:“你们别怕,我不会伤害你们的。”
这两人只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,并不接他递来的水。
这却合理。
方才卫玠说了,这些年,关在明隐寺的东宫侍婢疯了死了不少。对这二人而言,程昶几人是不速之客,不接他的水,说明他们戒备,怕水里有毒。
戒备好,戒备说明他们神志清醒,能猜到他来做什么,这样他大可不必掩饰,直言不讳反而能取得他们信任。
程昶把水放到一边,又说:“我到这里来,是为了跟你们打听故太子程旸的死因。”
他道:“当年太子殿下走得蹊跷,朝中一直有异声,后来陛下把此事压了下来,慢慢的就没人再提了,最近朝局动荡,此案又被翻到了台面上。”
他没提朝局因何动荡,这二人若能听明白他的话,该知道皇权即将更替。
程昶道:“我知道,陛下之所以留下你二人,乃是因为你二人曾侍奉故太子左右,知道他真正的死因。但是——”
他一顿,“秘密不说出来,带到坟墓里,终究只是个没人晓得的秘密罢了。想要逆天改命,单靠守口如瓶是不行的。今日江山是昭元帝坐主,或许会留你们在此苟且,再过个一年半载,倘上头换了人,能不能留你们性命就两说了,你们说对吗?”
这话出,卫玠先吓了一跳。
他平日里说话已很不讲究了,至多也就骂今上一句“老狐狸”,程昶的语气听着平和,到末了一个江山易主,这是明摆着咒老狐狸死啊!
这要被人听了去,直接拖到刑场问罪绰绰有余。
但还别说,程昶的话竟是有效,其中那名内侍略有松动,抬起眼皮,看了程昶一眼。
程昶继续道:“故太子仁德,远胜过陵王郓王,我一直敬他。眼下朝局动荡,江山将来谁人做主犹未可知,覆巢之下无完卵,你们想要活命,我也想活命,明隐寺早就被封禁,我既然甘冒风险来找你们,你们该知道我与你们休憩与共。否则我何必理会你们?何必理会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?任由新继位的君主一道旨意把你们清理了不好么?”
宫女听了这话,抱膝蜷得更紧。
那名内侍犹疑许久,瑟瑟缩缩地问道:“陛下……陛下他,要立郓王殿下为太子了么?”
程昶心间一顿,是郓王?
但他没答这话,只是道:“我是琮亲王府的人,眼下在御史台当差,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你们的性命,但你们如果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,应该有一线生机,你们信我吗?”
“奴婢知道你。”良久,内侍说道,“你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,从前你来东宫,奴婢跟着太子殿下,见过你几回。”
他问:“你……你想知道什么真相?”
程昶问道:“当年塔格草原蛮敌来袭,太子殿下为何要保举忠勇侯?”
这一问甫一听上去没甚意义,忠勇侯镇守塞北,塞北出了事,自然该由他出征。
可仔细想想,却不尽然。
当皇帝的心里,总有些不便说出口的计较,譬如驭下要讲究制衡之术,又譬如,守疆土的将领要常换常新,否则一个老将在同一个地方驻守太久,得了那里的军心民心,容易做成土皇帝,变成朝廷的心腹大患。
当时昭元帝刚召回云舒广,目的就是为了另派将领镇守塞北,故太子明|慧,应该猜得到他父皇的心思,怎么云舒广才回金陵不到一年,他竟逆着昭元帝,竭力保举忠勇侯出征了呢?
卫玠一挑眉,没想到三公子见微知著,竟能瞧出旁人想不到的这一层端倪。
被程昶这么一引,内侍倒真忆起一事来:“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大好,先皇后病逝那年,他刚大病过一场,好不容易养好了些,塔格草原就出事了。当时忠勇侯刚回金陵大约半年,太子殿下虽与他见过两回,倒是没提要请他出征的事。后来陛下都已将出征的将军定下来了,太子殿下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,忽然恳请陛下让忠勇侯出征。陛下一贯信赖太子殿下,便由了他。”
程昶问:“太子殿下当时得了什么消息?”
“这个奴婢不知。”内侍道,“忠勇侯出征后,太子殿下的病便一直不见起色,大约是成日里担心塞北的战况吧,毕竟忠勇侯是他保举的。所以后来忠勇侯惨胜牺牲的消息传来,殿下他自责不已,病情愈发重了。”
“陛下传了太医为殿下诊治,太医说,太子殿下是病在心里,倘能医好心病,或许还有一线希望。其实当时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不好了,太医这话,不过是了宽慰陛下。奈何陛下信了他,为了让殿下不那么自责,认定塞北一役惨胜,乃忠勇侯贪功冒进的过失,还褫了宣威将军统帅的衔,让他作为招远的副将出征。”
然而正是这个决定,招远叛变,累及塔格草原一役大败,太子程旸病入膏肓。
“败仗的消息传来,殿下他伤心不已,立刻就找了人去查。”
“查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内侍道,“太子殿下他养了一些很忠心的武卫,他们要查什么,像奴婢这等身份的人,是不让晓得的。不过照奴婢看,或许是招远叛变的内情吧。”
“不对。”一旁的宫女忽然出声,“太子殿下查的事情,跟先皇后有关系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程昶问。
宫女道:“有几回我为太子殿下打水更衣,站在寝殿外,隐隐约约听到太子殿下和武卫的谈话,说‘先皇后’什么,哦对了,还提过‘明隐寺’。”
“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,奴婢就不得而知了。”宫女道,“而且一直到太子殿下身陨的前一日,他还传了那个武卫,奴婢最后听到武卫对故太子说‘尚未找到’,又说‘几年过去,样子都变了’,大约先皇后仙逝以后,太子殿下他就在找什么人吧。”
程昶听了这话,对卫玠对视一眼,若有所思。
如果这宫女与内侍所言不虚,太子程旸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与明隐寺有关的人。那么这个人,极可能就是卫玠日前提过的昭元帝流落在外的皇子。
可是,先皇后乃正宫娘娘,育有几子几女,彤册上记得清楚明白,这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必然非她所出。既然非她所出,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?
当年故太子忽然保举忠勇侯出征塞北,是否也与这个皇子有关?
但程昶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,当年的大致情况已了解得差不多了,他单刀直入:“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没的?为何会有人说是投毒?”
“这……”内侍稍微犹豫,“当年太子殿下确实被人投了毒。那个投毒的人,就是郓王。”
“其实当时殿下已无药可医了,就是强撑下去,至多也就能活过三五日吧。但是那日太子殿下不知想到了什么,忽然让奴婢二人为他整衣冠,要去面圣。奴婢们为他整到一半,郓王就来了,端了一碗参汤,称是‘万年血参’要敬献给太子,说吃了对身子大有裨益。但太子殿下似有话要对郓王说,屏退了奴婢二人。”
“奴婢二人刚退出殿阁不久,就听到里头传来碎碗之声,太子殿下怒斥说……”内侍想了想,“他说郓王‘糊涂’,又说他‘竟敢投毒来害他,他本来当他犯了错,有心悔过,不打算与他计较了’。奴婢二人听是出了事,就进了殿里去,看到,看到……”
内侍说到这里,整个人不禁颤抖起来。
想必那一定是一段令人生怖的往事,时隔数年回忆,仍令人惶然难以自抑。
程昶知道,越是这个时候,越不能着急,他温声道:“你慢慢说,不要急。”
内侍点了一下头,也顾不上手边上的水是否有毒了,端起来吃了一口,缓了半晌心绪,才艰难道:“当时太子殿下嘴角和衣襟上满是血渍,也不知是呕出来的,还是吃那毒汤吃的,眼底与印堂已发黑,整个人如失了魂的鬼,但他还活着,还在痛斥郓王。斥着斥着,到了最后就哭了。”
“哭了?”
“是。”内侍道,“太子殿下很自责,说是他对不起忠勇侯,对不起云氏一门。”
“后来,大约是东宫这里的动静太大了,把陛下惊来了,陛下看到地上郓王给太子殿下送的药汤,让太医验,听是确实有毒,立刻就让禁卫把太医杀了,还下令让把我们这些在东宫伺候的一并关来明隐寺。他告诉郓王,留下我们这些证人,是为了让他知道怕,知道畏惧。”
程昶问:“所以那碗毒汤,太子殿下究竟是吃了吗?”
“吃没吃奴婢们不知,但是太子殿下他当时确实就‘急病’去世了,他临终时似乎想要对陛下说什么,但是没来得及。奴婢这些年想了想,大概是太子殿下得知了郓王的一桩错处,预备着要告诉陛下,郓王想要阻拦他,一不做二不休,送来毒|药汤,左右那时太子殿下也没几天可活了,便是吃了药汤身亡,大约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因。至于郓王殿下的那桩错处,哦对了,太子殿下斥郓王的时候,似乎提到了‘忠勇侯’,提到了什么‘屯粮’。”
程昶心绪一沉,果然。
“什么意思?”云浠问,“什么屯粮?你的意思是,我阿爹……忠勇侯当年牺牲,与太子殿下说的‘屯粮’有关系?”
内侍摇了摇头:“奴婢不知,奴婢已把所知道的,全告诉你们了。”
程昶点头:“好,辛苦你二人了。”
该问的话已问完,程昶三人离开静室。
天已黄昏,卫玠一脚把一个昏晕的殿前司禁卫踹去一边,感慨道:“这个老狐狸,也是能忍天下之不能忍了,一个儿子想要把另一个儿子害死,居然还镇定地收拾残局。”
“倒也是。”他想了想,“反正大儿子是个将死之人,吃不吃那碗毒汤,都没两天活头了。老四再混账,到底还是他亲生的种,打断骨头连着筋呢,权衡一下利弊,是该保住小的。老狐狸能在这种情形下权衡利弊,这份儿心性忒难得了,怪不得能做皇帝。”
他看戏似的,揶揄喟叹地说了半晌,身旁两人一个也不接腔。
卫玠看程昶一眼,见他眉间微拧,若有所思,不耐道:“我说你们俩,怎么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?眼下这事儿不是明摆着了么?太子殿下知道了老狐狸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儿,差人去找,没找着,他当时保举忠勇侯出征塞北,约莫也跟这事儿有关系,结果没料忠勇侯在塞北打仗的时候,郓王暗自调走了他的兵粮,忠勇侯逼不得已,只能速战速决,因此‘贪功冒进’追出关外,惨胜牺牲。
“太子殿下觉得忠勇侯牺牲的事有蹊跷,命人追查真相,得知忠勇侯是被郓王害的,急着去告诉老狐狸,郓王估计临时知道了这事儿,为了拦下太子殿下,端了碗毒汤过去,其实太子殿下吃不吃那碗毒汤并不重要,他得知是郓王下毒,就算不吃,气也给气死了。
“当时老狐狸到了,一见这事,估摸着掐死他家老四的心都有了。可他气归气,心里又想了,老大反正都这样了,总不能让老四陪着他去见阎王吧,要是两个儿子一起没了,估计他老人家下阴曹地府的时辰也不远了,所以就决定保住老四。
“老四毕竟干了桩混账事,老狐狸虽要保他,但也不愿让他活这么容易,所以呢,又留下几个证人关来明隐寺,让老四时时刻刻知道厉害。”
“至于你。”卫玠对程昶道,“你的事儿就更简单了,那个毛九不是说‘贵人’追杀你和忠勇侯府有关系吗?你铁定是知道了郓王调用忠勇侯屯粮的事儿,且还知道了郓王为着这个事儿毒害了太子殿下。郓王想着,就算老狐狸愿意包庇他,可要是满朝文武知道了这个秘密,铁定不会让他好过,到时弹劾他的折子能把御案淹死,只怕老狐狸也保不住他,所以他肯定不能让知道秘密的你活着,一不做二不休,只好派人杀你了。”
三个人出了明隐寺,卫玠一路说得口干舌燥,带程昶与云浠到了山下的歇脚处,就着桌上的冷茶猛吃一口,看暮已四合,说:“快饿死了,怎么着,一起出去打个尖儿?”
程昶看云浠一眼,见她十分低落的样子,说道:“你去吧,我不去了。”
“成。”卫玠道,“那我给你俩捎两张饼回来。”一面往小院外走,一面感叹,“可瞧瞧我这人儿吧,管吃又管住,管开路还给善后,真是菩萨似的大仙人哟,打着灯笼都找不着!”
这是平南山下的一处院落,天黑赶不及回金陵城,要在此处凑合一晚,到了戌末,四野几乎无人,程昶趁着天末还有一丝光亮,找着烛台点了灯。
他将灯放在桌上,转头看云浠一眼,她仍站在屋门口没动,整个人讷讷的,像是觉察到他的目光,低声问:“三公子,我阿爹当年的冤情,您已查到了对吗?”
“是不是……”她略一停,抿了一下干涩的唇,“是不是,真如卫大人所说言,是郓王暗中调走了本该发去塞北的屯粮?”
程昶点头:“是。”
他得了卫玠的点拨,近一月在御史台值庐里苦翻旧案卷宗,在细枝末节处搜寻因果,不是没有成效的。
真相残忍,他本不愿告诉云浠的,可转念一想,英烈守疆御敌而死,为何却要背负“贪功”的骂名?生死一场徒然,难道连他至亲女儿都不配知道真相吗?
程昶道:“当年忠勇侯出征塞北,因兵粮短缺,曾给枢密院写过急函,求掉兵粮,但因当时淮北大旱,郓王前去赈灾,粮草不够,于是暗中与姚杭山合谋,秘密征用了应该发去塞北的屯粮,忠勇侯……大约是久等不来兵粮,只好以速战速决之术追出关外,才至万余将士牺牲,他自己也赔了性命。”
“当年枢密院称,阿爹八百里加急求调兵粮,驿使路上耽搁,等信送到金陵,足足晚了三月。”云浠道,“所以,其实不是驿使耽搁,是枢密院私自压了阿爹的信,非但不给他发兵,还把他要急用的屯粮调去给郓王赈灾立功劳了?!”
云浠胸口气血翻涌,她强忍了忍,才又问:“三公子有证据吗?”
程昶摇了摇头:“我近日借着值勤之故,翻了下从前的卷宗,这些因果都是我从卷宗的细枝末节里推断出来的,眼下虽得了明隐寺那两个宫人证实,但是没证据。而且这案子是陛下压下来的,有心要包庇郓王,证据应该在户部,但不好找。”
或者应该说,他们这么暗底下追查,根本没可能找到证据。
云浠愣道:“也就是说,我现在想给我阿爹伸冤,无望了是吗?”
她伸手,指向绥宫的方向,“我阿爹在边疆出生入死,那个人只为了把一桩案办漂亮,办得能叫满朝文武臣服,能在他父皇跟前得脸,就害了我父亲和塞北万千将士的性命?!而即使这样,我都不能为阿爹伸冤,还要眼睁睁地看他坐上储位,成为继任太子?”
她其实并不执着于真相,因无论外间怎么说,她一直是相信云舒广的。
云氏一门顶天立地,忠勇二字一以贯之,何惧蜚短流长?
可塞北英烈之魂尚未安息,她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身傲骨铁胆变作他人的进身之阶,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化为丹墀台上的赤,被那人踩在脚下,不屑一顾。
她咽不下这口气。
云浠觉得自己其实是不难过的,她就是愤怒,是悲慨,她太难受了,喉咙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,难吐难咽。
好不容易沉了口气,双眼一开一合,一滴泪便径自跌落,直直打在地上。
云浠愣了愣,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,她抬起手臂去揩,刚伸到半空,便被人握住。
他的指间的清凉的,他把她拉近,拉入怀中,身上的气息也是冷冽的。
程昶唤了声:“阿汀。”
云浠她一抬眼,就能看见他线条清冷的下颌。
她于是僵在他怀里,动也不敢动。
程昶沉默许久,问:“阿汀,你信我吗?”
不等她答,他说:“我不会让郓王做太子的。”
“忠勇侯府的一切不公,我都为你讨回来。”
“英烈为国捐躯,在我的家乡,是该封功建碑,让后世铭记的。你父亲和你哥哥该得的清白,凭他是太子,是皇帝,都不能抹去。”
云浠听了这话,不由问:“三公子要怎么做?”
程昶望着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夜,半晌,说:“暂等一等。”
二人还未等到一刻,出去打尖儿的卫玠急匆匆回来了,他两手空空,显见得是忘了给云浠和程昶捎饼,催促道:“赶紧走吧,殿前司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,居然找到这儿来了。”
这个小院是他在明隐寺当差的时候闲来无事盖的,拿木栅栏围了一块地,搭了两个茅草屋,按理不该有人知道。
程昶道:“这几天有人跟踪我,我留意了一下,像是殿前司的人,应该是陛下派的。”
“有这回事?”卫玠一愣:“那你今早过来,是怎么把他们甩开的?”
程昶看他一眼:“我没甩开。”
卫玠觉得自己没听明白,说:“你没甩开?你没甩开,那他们跟着过来,不就知道我带着你俩上明隐寺了么?”
程昶道:“嗯,知道。”
卫玠茫然地看着他,过了会儿,问:“不是,你的意思是,你是故意把他们引过来的?”
程昶道:“我查到郓王私自调用忠勇侯的屯粮,找不到证据,没法往下查。正好明隐寺这里有证人,把殿前司的人引过来,由他们把证人带进宫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告去金銮殿上,跟陛下讨个明令,这样才能去户部取证。”
昭元帝不是喜欢粉饰太平吗?反正无恶不作的人又不是他,他凭什么要帮他的宝贝儿子藏着掖着?把一切掀开来摆在明面上,才是最有效,最能切中要害的办法。
天下之大,并非皇帝一家之言,为人君者,更要顾及民心,顾及臣心。
何况昭元帝还是这么一个爱惜声名,爱做表面公正的帝王。
他励精图治了一生,临到末了,不会愿意把一辈子的盛名赔进去。
程昶不信把事情闹开,在铁证面前,他还能包庇郓王。
卫玠道:“我不是跟你说了吗?殿前司那个宣稚有点愚忠,你把他引过来,他如果得了老狐狸的令,把那两个证人私下处置了怎么办?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。”
“不会。”程昶道,“今天是正月十六,各衙署开朝第一日,多的是往来值勤的,归德将军的动向,宫里各个部衙的大臣都瞧在眼里,他来明隐寺解决一两个证人容易,但他不可能解决掉我,再说了——”
程昶道:“你和你的皇城司不也在这儿么。”
卫玠觉得自己要疯:“你玩儿这么大,事先怎么不跟老子说一声?!”
他又道:“你俩玩儿吧,老子不奉陪了!”
言罢,掉头就走。
走到小院外,忽然顿住,垂头丧气地走回来,蹲下身,叹了口气:“唉,老子被你坑死了……”
下一刻,一列禁卫举着火把进了小院,宣稚越众而出,拱手道:“三公子,卫大人,云校尉,陛下有请。”